棋差一招

Jurgen Barrendown故意磨蹭了很长时间才姗姗来迟。白兰地、毒品，还有个叫Marietta的姑娘陪在身边，证明他确实没闲着。事后他付钱打发了她，叫保安把她送下船。毕竟，她不在乘客名单上。

    他的盛大入场赢得了满堂欢呼。在场的三十九人，全是全球最有影响力的人物——政要、金融巨鳄、科技大亨和豪门继承人，他们的权势与财富如天气般无处不在。而尤尔根也位列其中，正是他的财富铸就了这艘最伟大的方舟“幸运之子号”。他将端坐于宝石王座之上，带领人类逃离走向灭亡的地球。  

    他从滑过的机器人侍者托盘里拿起香槟，与一名制药大亨握手致意，脑海中却浮现Marietta被赶出舱门时，在酸雨中紧裹外套的模样。她账户的信用点加满了，可那毫无意义——如今唯一的硬通货是逃离地球的船票。  

    他耸耸肩，转身迎向其他宾客。  

    音乐响起，歌后Alania Mars正对着录音伴奏演唱，她没能带上乐队。她之前还为这事闹过脾气，说起来也算难得的重情重义，可人总得学会放手。毕竟她不是他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，而是少数几个凭着天赋从底层泥潭里爬上来的。尤尔根大发慈悲给了她一张邀请函，实在是感天动地。谁说我们这种人只想着自己……  

    此刻的她，正处于技艺巅峰。他暂停应酬，认真听了会儿。要不在航行中把她冻起来？等想听的时候再解冻？这也是对她好嘛，总比让她老到嗓子变哑、成了废人强……  

    耳机里响起提示音，是Ganelon Liu打来的。除了这个船体模块里的宾客，能让尤尔根抽空接电话的人不多，但幸运之子号的船长绝对够格。  

    “说吧。”他应道。  

    “Barrendown先生，”Liu的声音非常平静，“随时可以按您的命令开始起飞倒计时。”  

    “开始吧。”尤尔根确认道。他张开双臂，房间里的音响系统将他的话送至每个角落，仿佛他正站在每位宾客身边。“女士们，先生们，各位朋友，各位同仁，请大家看向大屏幕。”  

    舱室的一面墙上显示出幸运之子号停靠在发射架上的外景。尤尔根感受着创造历史的悸动，伸手触碰舱壁，仿佛能隔着屏幕触摸到船体的外壁。从外部看，这艘宏伟方舟的设计纯粹只讲求功能性；但在这间贵宾舱里，满眼都是金辉华彩——鎏金装饰与华美陈设将过往岁月的奢靡延续至人类未来。这个模块的另一个区域里还配备着泳池、堆满玩具的豪华卧房，甚至还有个高尔夫球场——确切地说，是个能随时改装成十八洞球场的巨大房间。虽不算完美，但人总得有所取舍。  

    倒计时数字不断跳动，现在还剩二十分钟。尤尔根继续周旋于宾客间。Alania Mars的表演结束，已经离场去换衣服了。他给她发了条消息，邀她过来作陪。引擎启动时，他要挽着这位歌后告别这颗垂死的星球。毫无疑问，过后她定会感激不尽。  

    他费尽心血才促成此事——确切地说，是靠消磨手下人的心力和鲜血。倒计时还有五分钟，那些悲天悯人的家伙突然冒了出来：怎么才能救更多人？这种文化、那种语言、某个族群怎么办？“关我屁事！”这便是他的回答。这种时候才来讲良心，真是可笑！在这个贵宾模块里，他要保住的东西，可比多救几个人珍贵多了。他要保住的是地球上最显赫的四十个家族王朝，是那些曾塑造了这颗星球命运的人。他带走的是音乐、文学与文化的精粹，是传世艺术品、雕塑、名画、稀世珠宝乃至恐龙骨架。此刻他拥有的，是剔除了所有苦难的地球精华。他即将带着这份完美，奔赴星辰大海。  

    Alania迟迟未现身，飞船也定位不到她。这说明某位贵宾已捷足先登，抢走了与歌后跳第一支舞的特权，毕竟每位宾客都坚持要求采取措施来保证他们的隐私。真让人窝火。尤尔根决定升空后必须在船上确立明确的等级秩序。倒计时还剩五分钟，正一分一秒流逝。  

    尤尔根心中的烦躁一扫而空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孩童般的亢奋。众人一同聚向屏幕，同时识趣地与他保持距离，为他留出最佳观景位置。幸运之子号平卧在发射台上，四个推进器趸船的喷口缓缓转向下方。这次升空不会伴随火箭轰鸣，而是科学征服地心引力的优雅攀升。等冲出大气层，主引擎就会启动，幸运之子号也将正式开启它的伟大航程。  

    耳机里响起提示音。“Barrendown先生，所有系统显示正常。”Liu的声音响起，“发射程序已锁定。需要为贵宾们显示控制中心的画中画吗？或许他们想看看飞船运行的核心。”  

在尤尔根看来，他本人就是核心。但某些宾客或许会感兴趣，于是他同意了。大屏幕的角落随即弹出一个窗口，显示的是飞船驾驶舱狭窄的空间。Liu和他的下属正守在那儿，监控着庞大的自动化系统。

    他从侍者托盘里又取了杯香槟，发现酒温不够冰。他环顾四周想找个人类侍者，可放眼望去全是机器人。本该完美的时刻，又添了点小瑕疵。  

    “那不是那个唱歌的姑娘吗？”有人碰了下他的胳膊肘，害得他洒出几滴香槟。尤尔根皱着眉看向Liu右手边的女人——那模样分明就是Alania，只是把晚礼服换成了飞行服。而Liu另一侧的女人，看起来像是……  

    Marietta。  

    他呼叫船长，生平头一回感到莫名的犹疑。  

    “请稍等，先生。非常抱歉。”  

    屏幕上，推进器骤然启动，强光瞬间将整个画面染成一片雪白。尤尔根周围的权贵们欢呼雀跃。巨大的船体微微震颤，开始缓缓升空。  

    “太神奇了。”有人醉醺醺地说，“在这里几乎感觉不到震动！”  

    尤尔根紧盯着屏幕，眼前竟出现了诡异的幻觉。幸运之子号明明在升空，却又原地未动。船体中部还稳稳停在发射台上，而上层结构、船员舱和引擎却已越飞越高。  

    “Liu船长！”尤尔根压低声音怒吼。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，这绝不是升空的超重感造成的。  

    “抱歉。”Liu的声音依旧客气，“我即将对接轨道模块，无法继续通讯。”  

    “什么轨道模块？”  

    “生活模块。能容纳3960人的居住空间。算下来，您宴会上的每位宾客能拯救近百人。只要认真规划空间，效率惊人呢。”  

    屏幕上，幸运之子号已飞出画面，只剩贵宾模块如巨盒般扎根地面。尤尔根突然跌坐在地，胸口发紧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。  

    “我谨代表幸运之子号全体乘员，祝您长命百岁。”Liu语气愉快地说，“好好享受地球生活吧，先生。”  

    当众人终于反应过来时，尤尔根周围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，宾客们面如死灰。